最近的十月惊奇，不但有特朗普的大巴门事件，还有维基解密。维基解密放的料来自黑客从民主党邮件服务器中偷窃的邮件。它早就扬言会在大选中会“爆希拉里大料”。事实上在此前，它也陆续放出部分电邮了。从10月7日开始，维基解密以极爲密集的速度，每天都放出一批新的电邮（每天2-3千封），全部都是希拉里的竞选总管John David Podesta的电邮，时间跨度从2008年到今年，据称共有5万封，归在“The Podesta Emails”的项目下[1]。Podesta是民主党多年的幕僚和竞选活动高层，又主管今年希拉里的选举，电邮中自然有极多的“料”。反希拉里阵营自然认为足以“搞垮希拉里”。

可惜，目前的进展并不如愿。维基解密抛出的料一个接一个，但希拉里民意继续领先特朗普，甚至“不受欢迎率”也没有明显受到影响。这是什麽原因呢？

最首要的原因，恐怕是维基解密的料放得太快，没有形成有力的攻击点。维基目前放出的料可以归类为几类[2]：有希拉里一直不肯公开的华尔街讲话，内有希拉里各种“表裡不一”的说话；有民主党在初选过程中“欺压”桑德斯的证据；有传媒“偏帮”希拉里的证据；有希拉里克林顿基金的Pay for Play（付钱买入场券）的证据。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这些证据的指向都是希拉里是个表裡不一的“腐败”政客。可惜“原始素材多”，却没能“说好一个故事”；令人目不暇给，反而分散了注意点。客观导致每个点都无法形成应该达到的衝击力。往往是前一个攻击点还没有来得及发酵，后一个攻击点又来了，反而冲淡了前一个攻击点。

反观民主党，根据维基解密的邮件，希拉里早在去年已经准备了环球小姐这个“秘密武器”，在第一次辩论中推向全国。两个星期之后爆发大巴门，之后民主党对特朗普的攻击集中在“侮辱女性”之上，找到11个女性现身说法，不断重複特朗普如何“轻薄”自己，形成很强的合力。在第三次总统辩论之后，又抓住特朗普指责希拉里是“泼妇”（nasty woman），继续被民主党继续鞭挞。左翼领袖沃伦在新罕布什尔和希拉里出席的集会中，声称“我们都是泼妇”，继续扇起女性选民对特朗普的反感。整个策略堪称教科书。因此，维基解密的黑材料如果同样能集中在一个或两个“爆点”，特别是克林顿基金会（见后），可能会更为有效。

其次是维基解密的内容大多不是旧闻，就是不够火爆。DNC的邮件更多属于“不方便的事实”（inconvenient truth，比如在选举中的背后运作，媒体帮助希拉里阵营收风等），是这个政治 传媒圈子的常态。很多信件更只是阵营内部人员讨论策略时的“头脑风暴”，最后既没有这麽做，也大多不是希拉里的直接意思。其实，几乎每家选举阵营都如此运作，只不过维基解密选择性地发佈了民主党的内部材料，民主党中也选择性地发佈了希拉里阵营的材料，希拉里阵营的材料又选择性地发佈了不利的邮件，这些邮件又被脱离了上下文，才导致“只有希拉里腐败”的表象。苦主（桑德斯）即不会站出来指控，传统媒体也被牵涉到这些事件中成爲被批评的对象，也减低了他们深入报导的意欲。所以，直到目前爲止的这些料既没有震撼力，传统媒体也不会下功夫去推。

有的看似负面的材料甚至起到了反作用。如“洩露出来的”希拉里的一句话，“政客应该有私下和公开的两个立场”，不但没有为希拉里带来负面影响，反而令让人看到了真实一面的希拉里。希拉里久久不愿空开的华尔街讲话，让人看到了希拉里的vision，西雅图时报的评论就认为，这些讲话是“光辉的”（brilliant）。

第三，由于特朗普被传统媒体纷纷抛弃，传统媒体纷纷为希拉里“保驾护航”。众多从来都不表态支持某个候选人的媒体（如Atlantic和USAtoday），这次都“破天荒”地支持希拉里。甚至连一向支持共和党候选人的犹他州的第一大报salt lake tribune，以及亚利桑那州的保守派大报Arizona Republic都支持希拉里。就美国几大报章而论，儘管观点版（op-ed）还能相对持平，新闻版和社论版都主要集中攻击特朗普，而对维基解密“轻描淡写”。电视台的倾向则更为明显。根据一个机构对的统计，NBC、ABC和CBS三大传媒，对特朗普侮辱女性丑闻和维基解密报道时间的比例是7:1。这固然有维基解密“不够劲爆”的原因，也有主流媒体“偏帮希拉里”的因素。

现在竞选已经进入“拼刺刀”的状态，每个媒体的新闻中立已经让位于其背书的立场，故此很难谴责他们“不够中立”。媒体背书希拉里可能出于多种原因，第一是背后大老板的意思，但在媒体编导独立性较强的美国（尤其对大媒体而言），这可能不是重要的因素；第二是媒体人本身的立场，根据统计，媒体的编辑和记者个人对希拉里和特朗普的捐款比例是27比1。这个悬殊的比例充分说明从业员对特朗普的负面态度和“背后的资本”无关，而更多地出于他们对特朗普的反感。第三是，特朗普本身在一系列事件上“得罪”了传统媒体，现在更把传统主流媒体视为“腐败的建制派”的一员而加以大肆鞭挞，媒体从业员自然也不会下功夫帮他，而只会狠狠挖料“黑”他。

第四，民主党应对得当。民主党的方案很简单，正如希拉里在第三场电视辩论中所做的，第一就是低调，不承认也不否认信件的真确性，绝不加以辩解。因为辩解反而会招致更大的质疑和争议，陷入对手的套路（如特朗普在侮辱女性事件中那样）。第二就是指责俄罗斯干涉美国政治，再指责特朗普“亲俄”以及成为俄罗斯的“傀儡”。第三，就是施加压力阻止维基解密放料，日前厄瓜多尔驻英大使馆承认，因为不想“介入美国内政”，所以切断了阿桑奇的网络。是否能有效有待观察。最后，就是继续泥浆战，以“声大”取胜。

最后，特朗普自己也没有抓住重点。在战术上，第三场电视辩论中，他没有抓出主持人华莱士抛出有关克林顿基金会问题（维基解密事件是希拉里最大的弱点）的契机，大力攻击希拉里，而是旋即纠缠在细节，吹嘘自己的特朗普基金，被希拉里立即反守为攻，又转到特朗普不肯公开税表的问题上，失去一个7100万观众面前的攻击机会。

而在战略上，特朗普本来应该趁著维基解密著重“单独”攻击希拉里的“腐败”，但现在却变成攻击整个建制派（民主党 共和党 主流传媒）都“腐败”，甚至不肯表态支持最后胜利者。这不但被攻击为，总是把失败归咎在制度对他的不公，输不起，脾性上无法当总统；更被视为质疑美国人引以为豪的“权力和平移交的民主制度”。结果引来整个“建制派”同仇敌忾的反击。第三次电视辩论后，各家媒体都在第一时间，攻击在特朗普“不肯承认选举结果”，在本週成为新的热门攻击点。接棒“侮辱女性”，继续淡化维基解密的影响。

由于特朗普在第三次电视辩论中再次“失利”，失去了最后一个挽回的好机会。现在各州陆续开始投票，剩下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维基解密，即便还有什麽更大的料，也已经太晚，无法建立起阻击的动能，也难以改变选民的决定。维基解密对希拉里选情的影响也大抵如此了。

附：有关克林顿基金会

有关克林顿基金会的爆料可能是维基解密中对希拉里最不利的部分。诸如，很多人或机构给基金捐款之后，获得希拉里接见的机会（即所谓的pay-to-play）；希拉里知道卡塔尔和沙特政府都在暗中支持ISIS，克林顿基金却接受两国政府的捐款；在美国国务院批淮俄罗斯国营公司收购一间铀企业股份（有一美国矿场所有权，而该矿场佔美国储量的20%）之前，该公司给克林顿基金捐款；海地的慈善项目中，有商人给克林顿基金捐款，而可能因此获得工程项目的机会；摩洛哥国王给克林顿基金捐款换取希拉里答应到摩洛哥参加一个慈善项目的筹款会。这些都被标籤为希拉里“腐败”的证据。

其实，对克林顿基金会的批评并非始于维基解密。舆论一直对克林顿基金会的运作都有批评[3]。共和党和特朗普一直就指责[4]，基金会用在“真正的慈善”上的钱太少，甚至声称根据税表，在2014年，基金会总共91.3M的支出中，只有5.7%用于慈善项目（Charitable grants），另有34.8M用于工资、补贴和员工福利，50.4M用于其他花费[5]；而克林顿一家（包括希拉里在没有公职的时候）都从基金会的活动中获得高额演讲费，于是基金会进一步被形容为克林顿一家的“敛财工具”。

确实，克林顿基金会和其他一些以名人作为名称的基金会（比如特朗普基金，甚至克林顿自己的“私人基金”）是两种不同的基金。后者的收入主要来源于相应命名人的捐款，而前者不是私人基金，也不针对普通人。它的募捐对象是大捐款者和其他的慈善组织。它做的项目，不是拨款到一些现成的项目（这样慈善/收入比会更高，因爲只要把钱捐给项目就是了），是啓动、开发和从事一般基金会难以开展的项目(initiative)，形象地说是“国家级别”或者“联合国机构”级别才能开展的项目，比如全球变暖，非洲艾滋病等，除了有大量的前期投资之外（因此运营资金比例高），还需要广泛的人脉，才可以成事。慈善看门狗组织Charity Watch对克林顿基金的评级为A级（最高级），指出它在2014年有88%的费用花费在项目上面[6]。这和批评者指责的反差之大，可能令人困惑，笔者不是税务专家，只能估计是如何归类统计的标准不一而导致的：项目花费不等于报称用于慈善项目上的钱。比如有的项目正在开展，还没有落实，前期费用应该被算成项目花费。哪个更加正确就见仁见智了。

克林顿基金会是否克林顿一家的敛财工具？首先，捐款给基金不等于直接给克林顿，很多报导标题都渲染卡塔尔给克林顿生日捐了100万，但这100万是给基金会，而不是克林顿自己。从公开资料看，他们一家都没有从基金会直接支付工资。当然不可否认，克林顿一家都有间接获益。比如演讲费，或者提高知名度等。但是，由于克林顿一家在建立基金会之前，知名度已经极高，即便没有这个基金会，其演讲费用和演讲机会也不会少。

进一步说，克林顿基金会是美国国际关系软实力的一部分。一方面说，你可以说它是一个富人权贵俱乐部，pay-to-play。但另一方面说，它也是一种民间外交，在很多方面可以成爲推行美国外交利益（甚至全球利益）的重要手段，比如它能拥有一些官方外交不拥有的交流渠道，或者官方外交不适宜直接出面的身份。对此，美国外交界大多心知肚明。

对基金会和希拉里关系的一些指责都有片面性。比如，最近的摩洛哥事件，最后希拉里因为要竞选总统而由丈夫和女儿出席筹款晚会，希拉里没有违反利益衝突。

比如，很多人批评它在美国国务院批淮俄罗斯国营企业收购铀企业股份中的作用。其实这是一宗很複杂的交易，涉及国家很多，而且在批淮的时候（2010年），美国和俄罗斯的关系相对还不错（还没有克里米亚危机）。批淮这种交易肯定是美俄全球关系博弈中的一部分。

又如卡塔尔政府秘密资助ISIS，但克林顿基金接受卡塔尔政府捐款一事。这根本是两件事。而且在中东极爲複杂的形势下，美国绝对不可能因爲卡塔尔秘密资助ISIS而和它断绝关系的。对外交複杂性有一定了解的人都明白。

克林顿基金会这麽庞大，很可能会存在一些问题，而且其透明度不足（有“秘密外交”的原因）。但目前还没有能证明希拉里有确定的利益衝突，更没有证据说希拉里和克林顿一家“出卖美国利益”。如希拉里所言，基金会在做“好事”。[7]当然，万一希拉里当选总统，克林顿基金会理应找一个让克林顿一家完全脱离基金会运作的方式。